舒展腰身,张三醒来时己是晌午,这段时间神乱事烦,这也是他真正放下心休息的一夜,睡了很久。
等到第二天中午,他才醒过来,樵夫已经出去了,桌上的字迹苍劲有力:
醒了就走吧,倘若真打算进入宗门,最好在这段时间里想想打算怎么活。
张三沉默良久,推开木门,阳光照得他眯起了眼睛。
怎么活?
当然是选择复仇,等到真正强大的那一天,把七大宗所有参与的人……杀光。
向他们讨回这笔血债,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,让自己孑然一身,失去了所有,不是吗?作为被遗落于世的尘土,活着的每一天,不就是为了那段被毁灭的曾经的平静生活而拼上一切,根本没有任何疑问。
灵气激荡,桌上的纸条倾刻化作粉尘,在投入的窗间阳光中飘散开来……
下山。找了块空地,张三开始挥刀练习。
原本的“叹流水式”的刀法不能再练了,过去的一切,只能暂时封存起来,不能再让它显露于世了。
在脑海中搜索一下,找到以前偶然了解的一式刀法。
恨雪,昔年一凡人,族灭身流,踏足修行路,创下的刀法,传闻他复仇之时,天降大雪,阻断道路,然而其人心志如铁,一刀斩出,天象骤变,雪登时而霁,于是终灭仇家。
真是,应景啊。
张三惨然一笑,刀斩而出,直练到日暮,才去镇上客桟休息。
如此反覆十来日,眼看要到问雨宗开宗收徒之时,便不再练习,养精蓄锐,以备入宗,同时还不停地做着另外一件事,那就是,彻底丢下属于张三的一切,变成张遗尘,不断让旁人称呼自己,同时向人介绍自己,张遗尘,北方某地猎户之子,父母皆因兽灾陨命,自己侥幸得活,游历天下,打算踏上修行之路。
唯一的问题是,修为。
现在的他,已经是金丹后期了,总不能自废武功吧,可是老者说的不错,金丹修为并不算多少了得,但决非平常青年所能企及之境地。
所以,该怎么办呢?
其实只要抵死不讲明,大概宗门也会收下的吧?
可是身世有疑的人,能接受的资源相比那些家世清白的,肯定要少上不少,甚至,由于这样的原因,必然会给接下来的修行,带来不少压力吧?
张三躺在床上,思绪百转千回,听到楼下有人声喧闹。
他想了想,微微开了一点窗,现在他不是什么正经身份,还是稳着点好。
只见得,大堂里,主事正与一个劲装女孩争吵,旁边还站着一个少年,约莫小他五六岁,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
“白主事,我记得我曾在贵客栈预定了一间上房,现在我来了,你跟我讲人满了,是怎么回事?”
“我知道,江女侠,可是有客人急着住,倘若女侠一日不来住,岂不是白白浪费了?更何况现在问雨宗开山门收弟子,来往之人不少,连下房都是满人的,空着一间房,成何体统?”
“呵呵,你们掌柜的贪财,不过是收了人家两倍的银子,才腾出来的,装什么规整?惹毛了老娘,便拆了你这客栈!”
主事一下子额头见汗,这江女侠,是川东修行世家江家的三小姐,他一时嘴快,驳了人家脸子,反倒要下不来台了,只好赔礼作揖,“江女侠,是小人的冒失,不过眼下实在没有余房了,不然去小人住下对付一晚?”
女孩板了板脸,“白主事,我预定的是上房,不要你的贵榻!”
正在僵持之下,一个干瘦老头从外面踏进客栈,看见女孩,正抬脚要走,却被拦了下来,“李掌柜,我定的上房,给个说法。”
李掌柜打个哈哈,正要含糊,却瞥见女孩沉冷的眼色,暗自叫苦,硬着头皮道,“占了你上房的,是木家的公子,老朽一时也没办法,望三小姐海涵则个。”
女孩侧头一想,“既如此,我亲自找他理论。”
张三收起了窗,微晒,“这几个奔逃艰辛,还以为是七宗的追兵和探查来了。”
再回头看见镜中的自己,肤色粗糙,眉眼躲闪,面容憔悴,和以前相比真是面目全非了,倒也不怕其他宗的熟人认出。
自嘲笑笑,便睡下。
哗——
刀剑斩开桌椅的声音不一会便响起,整座客栈似乎都颤了一下,接着是酒坛和碗筷砸碎的声音。
“木子春,我说了,我的事,不要你管!”
“江陈,我……”
“别说了,你给我走,现在就走!”
接着又是一阵喧闹声,脚步声,一个尖利的声音在旁边响起,“大晚上的,吵什么,你们有争执,出去理论,还让不让人睡了!”
叮——一道剑气西边刺来,正好经过张三的房间直刺那尖利声音的所在,看威势似乎也没有杀人的意图。
张三封闭五感,进入睡眠中,察觉到了这一切,也没有出手。
“木家子弟这样肆意出手,实在是丢了份,”尖利声音冷哼一声,接着就是木门吱拉打开的声音。
等到昱日天明吋,张三推开门,被眼前的景像惊得呆了一下,随即把刀拔出来。
客栈的走道,廊间,台阶上,全是鲜血与断肢,楼下传来哀嚎声,又沉寂了下去,整座客栈满是死人的煞气滚滚,连外面林间的鸟叫声都没有。
放缓步子,长刀架开姿势,一旦有不对劲的地方,他便会出手,连神经都紧绷着。
四面的窗子都开着,薄雾缓缓涌了进来,世界仿佛因他的苏醒鲜活了一些,张遗尘听到两个人的谈话声。
“真是可惜啊,这么多条无辜的生命。”
“杀了便杀了,只可惜没能找到那件东西。”
“什么东西,值得灭掉一个宗门?”
一个愤恨的声音沙哑的响起,而听到声音的张遗尘呆了呆,手一松,林间的鸟鸣声响起。
是师兄的声音。
刀掉在地上,也顾不上去捡,这些时日艰辛的奔波,那种被世界遗忘,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人和物一瞬间毁灭,连告别都没有,过往种种,涌上心头——
他拼命地狂跑,在阶梯上摔了下来,也顾不上流血的额角,向着声音跑去,这是唯一证明自已过往的人,一定要赶上。
视线渐渐模糊,又渐渐清晰。
是师兄吧?这个声音,他是怎么从灭门之祸中幸存下来的?他是不是受伤了?他……
话到嘴边,却又停了,熟悉的身影此时正半倚在客栈门囗。
步子慢了下来,这,是梦吗?难道上天可怜我张三孑然一身,也让师兄活了下来吗?
身影仿佛感应到了什么,一边起身,一边回头看向他,张三终于和那人面对面。
青年满脸血污,往日清秀的刘海己经乱了,一袭黑衣处处是湿了后的深色,如同发生过什么的夜色,张三后知后觉感应到那是流出的血和汗污。
两人相对,久久无言。
青年温润的神情在看见张三手上空空时铺上了怨毒与狰狞。
“你怎么会丢掉武器?杀人的凶手正在四处缉拿你,你怎么能手无寸铁?”
青年紧了几步,抓住张三的衣襟,又放下。
“手无寸铁,你又该怎么替我们报仇雪恨?”
狰狞之色又换上了讥讽。
“我知道了啊?师弟一个人活了下来,想安度余生了啊,毕竟七大宗那么强大,师弟一个人怎么报仇雪恨啊,还不如隐姓埋名,安定地活下去,对吧。”
不是的——
张三的嘴唇嗫嚅着,脸色泛白。
我,我没有,这样的想法。
“怎么,被我说中了?”
青年在遍地尸骸中癫狂的大笑,黑色的血衣从肩头滑下,带着他的一段手臂,张三瘫倒在地,神色呆滞,看着他一会儿疯一会儿怒一会儿惊,直感到神思困倦,一滴冰冷的水滴在他额角,张三骤然起身,带着一丝寒意的长剑正横在眼前,刚才只是梦境,而现在则是现实。
高挑的身影正坐在他床边,长剑刺在墙上,察觉到后者醒来,不速之客露出歉意的笑容,“不好意思,借你的凳子睡会儿。”
“你是谁?”
“一个偶然经过的路人,累了,借你的凳子睡会觉。”
“那这剑是?”
那人拔出了剑,插入鞘中,露出雪白的牙齿,“坐凳子上无处借力,吓到兄台了。”
张三倒也没觉得如何,这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瞒过他的神意进他的房间,却什么也没做,只是睡一觉,估计也没什么恶意,都是浪迹江湖的路人,他也不介意担待一下。
“那一起去吃早饭?”
对方颇感意外,也点了点头,“我请兄台一顿,权当赔罪了。”
“我知道客栈已满,都是迫不及待,无所谓了。”
两人在附近的摊上吃了起来,张三一边吃一边观察了下他。
明眸皓齿,鼻挺唇美,只是肤色些黝黑,身材高挑微瘦,一袭布衣,应该不是富贵人家。
“兄台也来拜入问雨宗?”
“正是。”
做完噩梦的张遗尘尚且有些恍惚。
“那以后说不准便是同门了。”
“嗯,”张遗尘点点头,“阁下修为不在我之下,想必也是大宗弟子,如何舍近求远?”
“呃?”那人呆了一下,又微微一笑,“兄台多想了,我也是金丹后期,只是隐气匿形上有些术法罢了。”
“金丹后期,也不算弱啊。”
张遗尘干脆问个明白。
“我正为此事发愁啊。”那人道,“其实我的身份不能讲,现在又是这个修为,进了宗也不会培养,太可疑了。”
“我也一样,”张遗尘想到这,不禁有些黯然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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